小时候的夏夜，经常在院里听母亲讲鬼故事。母亲肚子里装着说不完的鬼故事，这些故事比《聊斋志异》里的还要怪异。我竖起耳朵，听得津津有味；月光下，看到大妹双手捂着耳朵，全身缩成一团，感觉还是不“安全”，再用薄被蒙住头。母亲叫她进屋拿枕头，她说：“有鬼，打死我也不去。”后来是我主动进屋拿的枕头，大妹很羡慕我的“大胆”。

上初中时，父亲在村东边三四里外的山坡开荒地上，种了二亩西瓜。每到晚饭后，父亲要忙家务，于是我一个人带着自己养的小黑狗去山上看瓜地。

但是我那时毕竟只有13岁，漆黑的夜晚走在高低不平的路上，没有一户人家，听着自己的脚步声，偶尔也会出现幻觉，觉得有人跟在我身后，心里多少有点收紧，于是便加快脚步往瓜地赶。谁知我走得慢，身后的脚步声也一样慢，我随即加快脚步，身后的脚步也同时变得快起来，小黑伸着舌头也跟着我忽慢忽快地跑着。到了瓜地，冒出一头细汗，也不知道是因为天热还是紧张的，也许兼而有之。

40多年前的夏夜，露宿山野，我既不相信鬼的存在，也不担心狼的出现，但内心对蛇、蜈蚣等有毒的小虫，还是充满恐惧的。到了瓜地，首先在床铺四周铺上半干的杂草，用火柴点燃，可以防蚊虫叮咬，也可以把蛇、蜈蚣、毒虫之类的“毒物”熏跑。月光下，小黑伸着长长的舌头，一直围着我跑前跑后。

我躺在凉床上，经常想起鲁迅笔下的少年闰土。想着手持钢叉的闰土，周围的一切沉寂了下来，小虫唧唧，在身边耳鸣。“咕咕喵”“嘿嘿嘿”，猫头鹰的声音传来，使这田野更加空旷、森然。我的心跳声和小黑的喘息声也清晰可闻。牛乳般的月光，在瓜地里、在山坡上肆意流淌。卧于茎叶间的瓜，更加绿意幽幽。那时我常想，头上的这轮月，也是当年照耀过闰土的那轮月，可闰土呢，不知消失在了时空的哪个角落。

山坡上一里外，是另一块瓜地。瓜地边有一个一人多高的看瓜草棚，隐约可见点点星火一明一灭。我知道，那是瓜地的主人披一身月光，静坐于棚前，吸着唇间的烟。

有一天晚上，从家里出发时忘记带火柴，到瓜地后无法点燃野草，险酿大祸。半夜时分，小黑的狂吠声将我从梦中吵醒。我困得厉害，想要赶走小黑，却突然感到异样，便坐了起来。天啊，一条足有一米左右的蛇昂着头，正快速地向我的床铺爬来！我后背发麻，手忙脚乱地抓起靠在床边的长把锄头，狠狠地砸下去，长长的毒物被砸成数段。

由于惊吓，加上一场紧张的搏斗，我出了一身汗，浑身冰凉。半个月亮挂在中天，夜更静了，满地的瓜香，融进月光里，小黑趴在床铺旁，守着我入眠。

其实我也有胆小的时候。2004年去黄山，爬莲花峰的时候，我看到身体右侧是笔直的万丈悬崖、云雾缭绕，顿感头重脚轻，大有一头栽下万丈悬崖的幻觉。我没好意思和同事说，闭上眼，跪在台阶上，左手摸索着台阶，右手扶着栏杆，慢慢往上爬。到了晚上，我才发现，我的膝盖烂了，鲜血淋漓。

2009年5月去云台山，我兴致盎然地爬上了茱萸峰。谁知下来成了问题。在近乎垂直的半悬空的台阶前，爬莲花峰的恐惧感再度出现，而且等了半小时也没等到同伴，只好硬着头皮，继续踏台阶。我膝盖发软，感觉台阶颤抖得厉害，一下子瘫坐在地上。但又不能挡住后面游客的去路，只好坐在台阶上，双手扶着两边的栏杆，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下挪，不到10分钟，浑身汗透，根本不敢睁开眼看。

“爸爸，这个叔叔怎么坐着下山啊？”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。“叔叔可能有恐高症。”一个浑厚的男中音答道。我试图睁开眼，依然头晕目眩，于是侧身让过。“加油，叔叔，你可以战胜自己！”男孩稚嫩的声音再度响起，话音落下，人已从我身边走过。感觉自己的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，我站了起来，晕眩感还是很强烈，就半蹲着扶着栏杆小心地往下挪。不知过了多久，我终于到了山下，非常激动地举起双手向早已在山下等候的同伴们招手，极为舒展地做了一个“v”字手势，庆祝自己的成功。

在此之前，我根本不相信自己可以战胜恐高症，完成这样的“壮举”。同样的道理，人生中所遇到的许多事情，只有给自己不断地壮胆，勇敢地去尝试，才会发现自己的潜力是无限的。

走下云台山茱萸峰悬梯的经历让我明白，人不要自己吓唬自己，只要敢于挑战，就没有过不去的坎！(作者：马顺龙  2025年9月5日《滁州日报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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