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阳文苑

白露,秋天的第一个标点

清晨,草叶上凝了一夜的露珠,圆滚滚的,像谁随手点下的逗号。天刚亮时,它们还饱满地挂着,可太阳一露脸,便悄无声息地滑落,渗进泥土里去了。
白露,是秋天轻轻呼出的一口气。夏天的话还没说完,蝉声仍拖着尾音,可风已经凉了。站在田埂上,能看见稻穗沉甸甸地弯着腰,穗尖上沾着细密的水珠,恰似季节在犹豫,不知是该继续生长,还是该准备收成了?这时候的白露,像个温和的劝告者,不催促,只提醒。
小时候,祖母总在白露前后晒酱。黄豆煮烂了,拌上盐,摊在竹匾里,白天晒太阳,夜晚承露水。她说,非得经过露水的酱才够香。我蹲在旁边看,觉得那些酱坯黑乎乎的,实在不起眼。可过些日子,它们竟真能生出醇厚的香气来。
早起的人走到院墙边,伸手扶了扶被露水压弯的牵牛花藤,会发觉晨风里夹着微湿的凉意。带着夏天体温的竹席该收了,短衫也该叠进箱底,可总有人贪恋夏末的余温,迟迟不肯动手。白露不管这些,它只管在每一个夜晚,悄悄把水汽聚成珠子,缀在草尖、蛛网、南瓜藤上。等到天亮,阳光一照,消失不见,仿佛从未来过。
田里的老农说:“白露白茫茫,秋分稻上场。”这时候的露水,是秋天写给庄稼的信,字迹清浅,却不容忽视。豆角架上的藤蔓开始泛黄,丝瓜花也开得疏了,只有扁豆还紫莹莹的,在晨露里显得格外精神。露水一干,它们的精气神似乎也跟着散了一半。
树上的叶子还留恋着夏日的篇章,叶缘却已瑟缩着边沿,宛如被删改的逗号笔画。风一吹,几片早衰的标点落下,沾了露水,沉甸甸地贴在地上。蚂蚁爬过去,把它当作临时的小船,可没过多久,露水蒸干,叶子又轻了,被风推着,沙沙地挪几步,停住。
白露之后,夜晚渐渐比白天更有存在感。月亮升得早,星光也亮了些。若是夜深时走到院子里,能听见蟋蟀在墙根下校对秋日的草稿,它们的鸣叫是逗号间的顿挫。露水在节奏间慢慢凝结,直到月光把它们照得发亮。
现在想来,白露大概就是那看不见的手,把平淡的东西,一点点酿出滋味。它是安静的,不如立秋那般引人注目,也不像霜降那般肃杀。它只是轻轻在夏与秋之间点一个逗号,让万物有个喘息的空隙。该成熟的继续成熟,该凋零的慢慢凋零,人也在这一停一顿间,换下薄衫,备好秋装。
太阳升高了,最后一颗露珠从狗尾巴草上滑落。当这个晶莹的逗号消失时,秋天的句子却已写进了大地的篇章。人们常说时光如水,你看石臼里的积水,晒三天就只剩印子;可檐下的蜘蛛知道,今夜网上又会缀满新珠,和往年白露时一样,那些珠子在破晓前准时消散,只留下经纬分明的银丝,等着下一个轮回。
白露过后,稻谷会更沉,柿叶会更红,南瓜藤悄悄把昨夜的露珠酿成了瓜蒂上的白霜,人在这样的晨雾里走着,裤脚不知不觉就重了三分。
这或许就是自然给我们的启示:不必追赶时光,只需似露珠那般,在每个属于自己的时刻,静静地映照世界,然后从容地消失。毕竟,来年此时,它又会如期而至,在草尖上写下新的逗号。(作者:叶艳霞  2025年9月5日《滁州日报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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