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阳文苑

故乡是愈行愈远的牵挂

年少时,心里总是跃动着远方的影子。在有限的认知里,总以为遥远的他乡埋藏着梦想,以为走得愈远,便离梦想愈近。直到多年以后,蓦然回首,才恍然惊觉故乡已成了回不去的他乡,化作了心底最柔软的一隅。
高考填报志愿时,在未与父母商量的情况下,我私自将志愿填满陕西、新疆、西藏、内蒙古等地。彼时,我在日记中写道:“我要去边疆,因为我爱那一份苍凉。”为了那所谓的热爱,我不惜千里迢迢,一次又一次错过回乡的机会。
犹记得,第一次乘坐大巴北上求学,看见华山巍峨、黄河奔涌,一路上我竟激动得惊呼出声;初入大学,看着陌生的一切,满眼新奇,满怀憧憬。父亲次日返程,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,分别的愁绪竟被未知的喜悦渐渐冲淡,未染太多离愁。
如今想来,那些与父母朝夕相处的寻常日子,原是我记忆里最温柔的珍藏。
每每与母亲视频,她总是满怀愧疚,为当年未能给我足够充裕的物质,为未能常伴左右而难过。可那时的父母,又何尝不是在时代的洪流中背负着与年龄不符的责任负重前行?
童年时,我是留守儿童。父母远赴他乡务工,我们姐弟四人与三个堂兄妹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。那时,没有华衣足食,没有心灵慰藉,亦不谈精神寄托,唯一的期许便是好好活着。我总盼能快些长大,快些走出那片贫瘠的土地,快些得到爱与自由。而今三十三岁,蓦然回首,往事清晰如故,却早已触不可及。
此次回乡,看着熟悉的巷陌、荒芜的老屋、老去的乡邻,一幕幕、一桩桩都让我蓦然心疼。
今年国庆恰逢中秋,记忆里,每到中秋,母亲总会去邻村的小作坊打几十斤月饼。中秋夜,我会用方巾兜着几块月饼和几包零食,穿梭在乡邻之间,互赠贫瘠岁月里独有的温暖。而今,生活日渐丰盈,乡邻间早已不再互赠月饼,这份淳朴的温情早已湮没在滚滚红尘中。
今年老家雨水尤其多,秋雨淅淅沥沥下了半月有余。年逾古稀的爷爷冒雨将玉米抢收回家,在院子里搭起塑料棚,没日没夜地剥着。这场景总让我想起奶奶,多年前的中秋夜,奶奶家院子里也是堆满了玉米,看到我去,她总会从玉米堆里抽起身,轻轻掰一块月饼让我解馋。在那些清贫的日子里,是奶奶给了我很多的爱与温暖。如今她早已入土为安,坟头青草萋萋,曾经最割舍不下的人,如今再见只能在梦里。我常想,这世间是否真的有平行世界,在那里安放着我挚爱的灵魂。
院子里,母亲依旧忙碌,洗碗做饭,一刻不歇。我悄悄观察着母亲的一举一动,不知何时,她的腰弯了,皱纹深了,头发白了。记忆中,她总是很严肃,甚至不曾柔声细语和我说过一句话。或许正是因为这份疏离感,长大后我毅然决然选择远嫁,甚至没有一丝后悔。直到后来我自己成为母亲,被生活的琐碎磨去棱角,才渐渐懂得当年的她有多么不易。清贫岁月里,在生活的重压下,光是活着就已耗尽了所有心力,我又怎能奢求她始终温声细语?若换作是我,未必能做得更好。
想到这些,内心的隔阂渐渐消散。我开始明白,母亲的爱是藏在日复一日的一日三餐里,是藏在年复一年的深夜织补中,是藏在细细碎碎的叮咛嘱咐里。年少轻狂,阅历尚浅,是我没有读懂母亲这本书。
牵着女儿走在乡间泥泞的小路上,她仰头问我:“妈妈,我们是要去哪里?”我指着远处的田野对她说:“跟妈妈一起去寻找童年回忆。”
如她这般年纪时,我总是满村奔跑,在河边逮蝌蚪、捉青蛙,在田头偷甜瓜、烤红薯,在麦垛捉蛐蛐、逮蚂蚱……那是一段贫瘠的岁月,缺衣少食,而我却将贫瘠的日子过得活色生香,每每回忆起来,都是心底最温暖的亮光。
小时候,全村老幼我都认得,每次见面远远便开始招呼,婶子大娘、叔叔大伯喊得不亦乐乎。而如今,走在同样的地方,认识我的人却寥寥无几。我也开始变得沉默,不再轻易开口,甚至会故意避开迎来的目光,因为害怕要向他们解释自己是谁家姑娘,于是便索性作罢。
离乡十五年,除了年节,归乡次数屈指可数。曾经熟悉的地方渐渐陌生,老屋推倒,新楼林立;老人离去,新人到来。昔日的玩伴也大多远嫁他乡,这里,与我记忆中的故乡越来越不一样了。
多年以后,当我再次踏上回乡的征程,是否还有人热好了饭菜,在村头翘首以盼等我归来?离别时,可还有人在车窗外目送我渐行渐远,牵挂路途是否平安?
故乡这片土地,熟悉的人和地方注定会越来越少,而留恋却注定会愈来愈深。这一生,我们总是在失去中得到,在得到中失去,且将故乡安放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,任岁月流转,让记忆在征程中历久弥新,温暖漫漫前路。(作者:闻秀敏 2025年11月26日《滁州日报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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